2022年，當代在世最久的君主英國女皇伊莉莎白二世逝世，享壽96歲，轟動國際，伊莉莎白二世在位期間，恰恰重疊台灣茶巔峰的時間，而桃竹苗一帶相傳，本地最好的茶葉－東方美人，正是英國女皇所命名。

文／邱星崴、攝影／鄧君婷

現在相傳的說法是，英國女皇要辦宴會，需要最好的茶50公斤，後來在宴客時大受歡迎。

英國女皇詢問：「這是什麼茶？」

臣子回答：「這是來自遙遠東方的台灣，由20歲以下的少女穿著白衣，在清晨採下最嫩的一心二葉所製成，英國女王大為讚賞，賜名為東方美人。」

東方美人茶的製作講求細心與耐心，每做5分鐘就要讓茶葉發酵50分鐘，往往超過12小時，繁複的過程就是為了追求客家人所說的「班頭」，具體而言，就是在外觀（揉捻是否成條狀、顏色分佈）、香味（蜜香味是否足夠）、滋味（是否回甘）等面向上得分。

如果順利奪冠，每斤茶葉可以賣出30-50萬的天價，可以說是台灣最頂級的茶種。正是在驚人的報酬與動人的傳奇故事間，交織出東方美人作為地方的光榮、驕傲，乃至認同。

東方美人的前世今生

東方美人風情萬種，還有許多其他稱號，包括白毫烏龍、膨風茶、五色茶等，但無論何種名稱，其指涉的對象都是以清心大冇（ㄇㄡˇ）品種，採摘一心二葉，受小綠葉蟬叮咬，經仔細烘培產生密香味的烏龍茶，其生產範圍主要集中在中港溪的北埔、峨眉以及頭份一帶。

以客語來說，還是俗稱為「膨風茶」居多。膨風茶的故事公認來自北埔，有位茶農到街上販賣茶菁，但因為被小綠葉蟬叮咬賣相不佳，導致價格低落，憤而帶回家自行製作，沒想到意外產生甜蜜的香氣，在大稻埕賣出高價。由於情節太過離奇，起初鄉親不太相信，因此稱為「膨風茶」，後來發現價格確實高出不少，才爭相仿效製作，成為桃竹苗客家庄代表性的產業。

膨風茶的擴散固然是利潤導向，但其前提卻是特定的政治經濟基礎，台灣茶自晚清開始出口，但仍然是小規模家戶生產；日本統治台灣之後，延續日本殖民母國生產綠茶、殖民地台灣生產烏龍茶的分工，推動體系化的茶種、設備以及技術改良，主打Formosa Oolong Tea，甚至以此參加世界博覽會，其主要產地正在今日的台三線一帶，客語稱為「番庄茶」。

關於番庄的說法，目前莫衷一是，都在番的諧音上打轉，有人說是賣去番邦、產地靠近部落；也有一說是翻山越嶺、製程要不斷翻烤。但無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，作為台灣出口主力的Formosa Oolong Tea，可以說是東方美人茶的祖母，一樣是使用清心大冇品種的半發酵烏龍茶；膨風茶只是各個環節的加強版，在古法的基礎上，更要求茶菁狀態、品質以及加工的細膩程度。

在地意識與歷史條件

回顧歷史，從番庄到東方美人，有其機緣巧合，但也不是無稽之談。我曾經詢問過北埔茶虎姜阿新的女婿廖運潘老先生，他表示自己的確經手過賣往歐洲皇室的茶葉；我也遇過製作過那批「東方美人」的後人，他表示：「當初英國女皇的宴會由怡和洋行處理茶飲，怡和洋行就要求姜阿新提供最好的茶葉，正是由他父親所製作，他還親手摸過。」姜阿新選用三位最厲害製茶師父的膨風茶，其中一位是他父親，用來提升紅茶的風味，雖然不敷成本，但為了好名聲還是投入，後來果然大獲好評。

在戰後，這一些民間故事一直在地方流傳，直到特定時刻才發酵，在峨眉蛻變為「東方美人」。1982年，政府廢止施行《臺灣省製茶業管理規則》，從此茶葉不限於大型茶工廠加工，小茶農跳脫只能賣茶菁的限制，得以自行加工生產茶葉。

還茶於農的效果就是各地雨後春筍般的茶行，深遠地改變了茶產業結構。再加上台灣經濟起飛，台灣茶產業改走向內銷為主的路線，北埔、峨眉兩地開始舉辦競爭激烈的茶比賽，北埔延續傳統名稱，繼續以「膨風茶」為名；峨眉方面覺得「膨風茶」名稱不雅，在一次農改場會議中改名為「東方美人」，從此確立了最典雅的茶種稱號。

而無論何種名稱，背後都有深層的在地意識與文化邏輯。事實上，客家人會繼續使用蟲咬後的茶葉並非偶然，這是其文化中「物盡其用」的特質發揮。

這在其他飲食上也可以見到，例如「客家小炒」，就是將祭拜後的三牲炒在一起；「酸柑茶」，將祭祀過的虎頭柑果肉挖出，回填碎茶葉以及藥草。

命名則顯示複雜的文化範疇，「膨風」一詞，其實是客家意識對於茶葉風險的反應，一方面顯示市場經濟的虛假性（價格起伏落差），另一方面顯示客庄作為初級原物料生產端的位置（價格被決定）；「東方美人」則是一種自我異化的凝視，畢竟英國女皇是否如此賜封不得而知，但能確定茶葉出口到英國是事實，且以更高的價格顯示他高貴的價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