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台灣跟風文化,梳理地方與政策的關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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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窩蜂」是台灣的常態。每隔一段時間,台灣的地景或街景就會不約而同刮起一股旋風:九〇年代的土雞城、蛋塔店,2000年之後的觀光老街、歐風民宿,當代的彩繪牆壁、天空步道、露營區、藝術季等等,都在台灣各個角落花開花落,而這些花朵的綻放,實與台灣的地方政策息息相關。

「一窩蜂」是台灣的常態。每隔一段時間,台灣的地景或街景就會不約而同刮起一股旋風:九〇年代的土雞城、蛋塔店,2000年之後的觀光老街、歐風民宿,當代的彩繪牆壁、天空步道、露營區、藝術季等等,都在台灣各個角落花開花落,而這些花朵的綻放,實與台灣的地方政策息息相關。

戰後台灣地方政策:現代化、以農養工

從戰後起算,整整有半個世紀的時間,台灣的地方社會壟罩在現代化的主旋律下,強調用科學與理性來改造愚昧保守的地方,各種傳統農法被化肥與農藥取代,最經典的莫過於「肥料換穀」,台灣人必須付出比日本高三倍的價格購買肥料。

蔣經國擔任行政院長時規劃「以農業培養工業,以工業發展農業」的口號,始終沒有落實下半句,於是地方子弟只能拿著通往都市的單程票,回鄉淪為逢年過節的犒賞,配著林強的「向前行」以鄉愁當下酒菜。地方就這樣被現代化列車踉蹌拖行,落得人財兩失的下場。

┃春耕-老農與老牛,攝影:邱星崴。

地方政策平行轉移:從社區營造、農村再生到社會創新

到了九〇年代,地方瀕臨瓦解,公共事務逐漸荒廢,加以台灣國族主義的興起,政府需要新的合法性來源,因此迫切需要新的地方政策。而社區營造看似能一起解決大小問題:在理念上,提昇居民公民素養、凝聚地方共識、處理公共事務;但實務上產生兩個非意圖後果:第一,造成社區協會與村里長系統的潛在對立,前者可以承接資源,後者容易覺得受到競爭壓力;第二,為了避免紛爭,傾向迴避政治與經濟議題,導致難以處理結構性問題。

┃農村再生成果展,圖片取自: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水土保持局。

接著,在2008年,馬英九政府推動「農村再生」的旗艦計畫,地方社會政策正式往觀光靠攏。基本上,農再1.0的政策認為農村已經接近死亡,必須重新拉皮,改善窳陋空間,才能迎來客源活絡經濟;農再2.0提出口號,農夫不只要專精生產,還要懂得行銷跟管理。

整個農村彷彿一間大企業,每個農戶都是其中一個部門,社會問題則由經營企業的利潤來提撥解決。2014年開始的社會創新、社會設計等思潮,看似顛倒了處理事情的邏輯,要用商業手段解決社會問題,都加深了農村公共事務往商業化方向的推進。

地方創造矛盾叢生:地方創生沒有標配

而當代的地方創生,可以說是戰後地方政策演進集大成的結果。在此架構下,政府將社會問題聚焦為人口回流問題,並向下開放提案,由地方公部門或民間企業提出。在此,我們看到之前兩種政策邏輯被推到新的層級:在經濟面,要求地方改造或興辦能對接市場的事業體;在社會面,強調要傳承地方DNA、促進文化復振。

然而,這兩種作法有各自不同的思路與作法,難免有所扞格衝突。更何況,地方問題不只是人口問題,「以投資取代補助」的口號,難免讓區域治理零碎化、原子化,也會讓國家公共服務慢慢退場;然而,若扣除可以量化呈現的人口與產值,又該如何呈現政策的績效?

目前在地方創生的概念下,眾多以地方為名的行動似乎取得公約數與更高的正當性,近十年在各地醞釀的行動,紛紛正名為創生,小旅行、文創、走讀、展覽等活動花團錦簇的同時,也進一步加劇地方的焦慮,彷彿地方沒有這些「標準配備」、無法提供精緻、質感的產品或服務,就缺乏競爭力。

這些在地焦慮更進一步刺激地方政府以創生之名爭取經費,又「*路徑依賴」外包給顧問公司或法人團體,將資源調整為特定方式,再次成為政策改變地方的風景之一。

*因先前情況限制之後的選擇。

┃戰後地方政策列表,筆者整理。

政策是一時的,地方是永遠的

根據上述的考察,我們可以發現,戰後地方政策從現代化以降,重複著引入、受挫、再引入的流程,社區營造來自日本、農村再生來自德國、社會創新(企業)來自美國、地方創生來自日本,這些政策在口號與作法之間錯落、在部會層級之間拉扯,每一次大型政策由中央政府發布,試圖為台灣社會問題定錨並提出解方,但在績效壓力下,很快又宣佈下一個政策。

事實上,這些都涉及到何為地方的根本性問題。如果政策是治療地方社會的藥劑,長久下來地方社會的問題好像抗藥性越來越強。地方創生是第一個以地方為名的政策,但不會是最後一個,若要跳脫戰後政策演變軌跡,避免囫圇吞藥的弊病,關鍵在於充分體檢。亦即,從好好認識地方開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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偏鄉智行b

長期從事地方工作,參與過大小社會政策,從社區營造、社會創新、農村再生到 地方創生,目前致力於發展支持台灣地方的方法論。

「老寮Hostel」創辦人。耕山農創股份有限公司創辦人。國發會110年地方創生青年培力工作站「運旅支持系統創生」計畫主持人。